*本文为「三联生活周刊」原创内容
在社会普遍的“减肥焦虑”里,号称高效无害的减肥产品出不穷,明知无视正常规律,依然有很多人愿意去尝试。
李小圆就是其中之一。在她长达十几年的减肥生涯中,每个阶段当红的减肥药她几乎都尝试过,最后都以身体损伤和复胖告终。
当她决定从以身体为试验品的怪圈中走出来,开始正视肥胖时,才发觉发胖的最根本原因其实是她难以处理负面情绪。除了“吃”以外,她没有其他可以解压的方式,这不是依赖某种药能给她答案的。
减肥最终指向的应该是身体和心理共同健康,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数字。以下是她的讲述:
文|孙小野身体的数次警告
坐在医院检查室外,我脑子里忍不住开始想象各种糟糕情况,又立刻抑制住,反复告诫自己:“如果这次没事,以后一定要爱惜身体、合理减重,再也不要乱用减肥药了”。
几天前,我的左手开始发麻,休息后没有好转反而加重,晚上觉都睡不了。去了医院,医生看到我155cm的身高,已经超过160斤的体重,怀疑有脑梗风险,建议我做一下脑部CT。我今年26岁,像肢体发麻这种情况,如果是体格正常的人,医生会先问问是不是受凉了,不会直接和脑梗联想到一起。但我的体格不太正常,“肥胖症”这个字眼在几年前就出现在了我的诊断书里,因为肥胖导致的并发症非常多,所以我格外警惕身体的各种信号。《大饿》剧照我对“胖”这件事开始有概念是在小学,那时我身高刚过150cm,体重将近120斤,加上女生发育比较早,周围就会有一些异样的眼光。于是我开始习惯性地穿黑色衣服,希望降低自己在人群里的存在感,不要被人注意到。从那个时候起,“减肥”就成为了我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。谁能想到,后来越减越重。这些年,我在减肥这件事上花了至少十几万,不同阶段市面上流行的减肥产品我几乎都尝试过,从小粉丸、减肥饼干、左旋肉碱、青汁、西梅汁、酵素果冻......到最近很火的司美格鲁肽针剂,我都用过。这些东西都是看上去暂时有效,实际各种副作用,还会迅速反弹。就拿前几年很流行的“小粉丸”来说,那是我第一次试用减肥药,宣传是日本制造,吃完可以溶脂,排出来的都是油。但服药之后会异常口渴,才刚喝下去一口水就要立马跑厕所,肚子里什么都存不下,实际上就是泻药。除了严重腹泻之外,我吃完还会心慌,心跳过速,有次感觉自己都差点过去了。《大饿》剧照我已经记不起来那段时间到底有没有瘦,因为我一直在拉肚子,后来还因此得了肛肠疾病。做完小手术,身体恢复后,我很快胖了回去,比之前还重了几斤。经历第一次痛苦后,我发誓不吃减肥药了,可是再隔一段时间,出了似乎更有效的产品,我还是会蠢蠢欲动。看到那些天花乱坠的宣传,和社交平台铺天盖地的好评,那么多人口口声声说的无副作用,我心存侥幸地想“万一这次是真的呢?”但无一例外,每次都是以身体损伤结束。而且因为这种急功近利的反复减肥,我的身体越来越差。这真的是一个恶性循环,医生说我因为肥胖,身体已经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,首先是胰岛素抵抗,也就是Ⅱ型糖尿病的前期,这会导致我进食时不知饥饱,吃得更多。另外还有多囊等问题,最严重的时候,一次月经来了将近十个月。更讽刺的是,经过这么久的折腾,我的体重却在今年达到了峰值,直接突破了160斤。《胖妞》剧照从医院出来,等待CT结果的几天异常煎熬。好在最后的检查结果显示脑部并无大碍,医生说我可能只是神经损伤,腱鞘炎。但我还这么年轻,这种因为一点小信号,就要胆战心惊地等待宣判,我再也不想经历了。激进的减肥氛围
回顾我这十多年的减肥生涯,我的减肥方式一开始算是平和,甚至还取得过短暂成功。中学时我尝试过节食,但课业压力大,没坚持下来。上了大学,大家都开始打扮自己,聊关于恋爱的话题。我自己也有喜欢的人,但不敢承认,甚至都不敢走得太近。我很怕他的朋友发现我对他有好感,男生们会聚在一起议论,说你居然被那个女生喜欢,她那么胖,然后一起哈哈大笑。《二十不惑》剧照我希望自己在人群里自信一点,于是在大一的暑假,我连家都没回,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健身房,狠心报了几百块一节的私教课,下决心要减重。迈出这一步对我并不容易,运动这件事给我留下过一些不太好的记忆。小时候体育课要跑800米,我跑得吃力,而且因为身材关系,总会有一些男生在前面盯着我怪笑,这导致我一直跑不下来,之后越来越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运动。但那个暑假我坚持下来了,每天运动一两个小时,可能因为基数大,再开学时我的体重顺利降到了110多斤,瘦了30多斤,整个人状态一下变好很多。我终于从黑色里解封,开始买彩色的衣服,尝试不同的穿搭风格,对于每天出门都是充满期待的。《最佳拍档》剧照可惜这种健康的状态没能维持多久,就被繁忙的实习期打破了。我大学专业是西餐工艺(我这辈子可能和美食有点缘分),大二后需要出去实习一年。实习是在上海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后厨,工作强度高,作息不规律,我根本没有时间运动。我的实习主要是准备酒店的自助早餐,排班都是从凌晨五点开始,路上通勤需要一个多小时,我很怕迟到,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床。后厨工作需要人一直站着,还要干杂活、搬重物,本身就很累。再加上出餐节奏快,我没什么经验,很怕做错事,精神一直保持在高度紧绷的状态。每天中午忙完,我都会在食堂坐很久,就是想放空休息一会儿,期间就一直不过脑子地吃东西, 把那些炒饭、培根、香肠吃到撑。下班后我回出租屋补觉,睡醒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,醒来再去吃一顿,不然支撑不到第二天凌晨上班。《大饿》剧照我是专门学食品的,对于各种健康饮食结构很了解,知道自己不该摄入那么多碳水,这种胡吃海塞的方式也不尊重食物。但在那种环境压力下,我自己好像没有力气思考这些事。我一方面靠吃东西缓解压力,另一方面,体重的上涨又让我焦躁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,我开始有些失去理智地购买各种减肥产品,希望能够借助外力快速瘦下去。这类产品的信息很容易得到,只要关注减肥相关的话题,相似的广告就会被不断推送到你面前。那时我加了很多微商,很多人的朋友圈有一半都在卖减肥产品,我经常找他们下单。减肥在我眼里是一件急迫的事,在他们眼里自然就是一门永远不愁客源的生意。《西虹市首富》剧照关于减肥成功的案例我几乎每天都会看, 这类博主一抓一大把,有很多看着励志,实际没播多久就开始带货。有些时候我明知道他们是在骗人,但还是忍不住会看下去,想知道他们最后到底瘦了多少。那种“XX天内瘦XX斤”的视频随处可见,数字一个比一个夸张,虽然我有时候需要这样的打鸡血,但心态好像也因此被感染得越来越激进,总觉得自己也可以。这种需要“封闭式训练”的心态显然不能持久,在达不到预定目标的时候,我容易失去信心,觉得减肥会是一件辛苦而漫长的事情,如果没有减肥药物的辅助,就总也不敢开始。《瘦身男女》剧照我后来才想到,那些人里很多是以“减肥”为工作,吸引流量赚钱,而我是在努力赚钱之余抽时间减肥。我们所花的精力,以及能达到的效果当然不一样,没有任何可比性。当“吃”成为唯一解压方式
这种滥用减肥产品的状况,在我毕业工作后曾经一度得到了纠正。那是一份比较舒心的文旅类工作,我经营一家咖啡店,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,同事关系简单友好,没有什么精神内耗。我的作息变得规律起来,同时在医生指导下服用降糖药物,身体恢复了一些。因为下班时间充裕,我还学了游泳,几个月下来慢慢瘦了20多斤。《减重50公斤的灰姑娘》剧照只可惜,再一次地,像上次实习一样,这样的状态又被工作变动打破。去年我入职了一家新公司,做130亩露营地的主理人,从前期筹备建设开始跟进,白天忙工地施工,晚上还要做各种报表等案头工作,周六日也在连轴转。而且公司在起步阶段,人际关系混乱,有时候我连领导是谁都不知道,每天情绪消耗很大。在这种情况下,别说运动了,我忙得有时候连药都没办法按时吃。这些生活的失控直接反应在了我的体重上,很快又胖了十几斤。我无法像那些减肥博主那么自律,也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,当我的生活状态不平稳,比如换了工作环境、有一些负面因素介入,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处理日常上,根本分不出精力去兼顾减肥。更重要的是,这些事给我造成的压力,会导致我吃得更多,而且吃完就会后悔,陷入自我厌恶的循环。我慢慢发觉,每次依赖减肥药的时候,都是我感觉要对生活失去控制的时候,我希望能靠快速减重来获得一点心理安慰。《Oh my Venus》剧照我意识到,我体重反复波动的最根本原因,实际上是我抗压能力差,而且没有找到疏解情绪压力的正确方式。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,能想到的都是去大吃一顿,满足最简单原始的欲望。这种靠吃东西来堵住负面情绪的习惯,可能最早能追溯到我的初中。那时候家里出了一些变故,我整个人都是懵的,受到了很大打击。我是住校生,当时没有人可以帮助我处理情绪状况,也没有人管我的饮食。我能找到的,疏解负面情绪唯一方式,就是猛吃东西。课间十分钟,我都会去食堂买个汉堡边走边吃。吃东西好像可以让我忘记很多事,我很依赖这种填满肚子带来的暂时快感。后来一旦生活压力大,也没什么能让我开心的其他事,那种靠吃东西来缓解压力的习惯就又回来了。工作的露营地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,有时候凌晨两点下班,我都会一个人打车去城里吃一顿海底捞,来回打车钱都得要一百块。但下班再晚,我都觉得今天一定要吃点什么,不然心里就很难受。不止是我,在高强度的体力和脑力耗费下,其他同事平时能想到的活动就是去吃饭,在这段工作里都胖了一圈。《减重50公斤的灰姑娘》剧照我最后辞了这份透支健康的营地工作,好好休整了一段。而今年再回到找工作的市场里,几次都不太顺利,那种压迫感又回来了。有一天我半夜两点醒来,心情很低落,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。当时我手边只有一大包酸辣魔芋,我把整包都吃了,几乎没有好好咀嚼地吞咽,最后吃到想吐。在这种状态下,我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了司美格鲁肽针剂,说是“减肥神器”。这个药本身是治疗糖尿病的,不知道怎么被网友们翻了出来,传得神乎其神。我已经很久不敢看微商广告了,想着是这种处方药,也许可以试一试,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用药减肥。我虽然有胰岛素抵抗的病史,但那时血糖已经稳定,医生大概知道我是用来减肥而不是去治病,他说就算他不给我开,我还是会去找别的地方买,最后还是开给我了。这个药的原理是抑制食欲,一盒八百多块,每周需要给自己注射 。刚开始用,我的确容易有饱腹感,用了三盒后,我的食欲开始恢复,又开始持续腹泻,我立刻停了药。《大饿》剧照毕业这几年,我的状态算是一直在向上走的,因为性格不错也收获了很多朋友。别人说我胖的时候,无论是玩笑还是有意攻击,我都会用力反驳回去,说我生活得很好。其实这是骗人的。即使我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,再乐观自信,也很难忽略肥胖带来的负面影响。除了诸多健康隐患之外,胖真的很难让自己变得“体面”。我的头发会油得很快,腿上还有肥胖纹,再加上苹果型身材,我的胸和肚子都很大,走在外面容易让人以为是孕妇。那种尴尬的询问真的很让人生气,这些细微的刺遍布生活,很容易让人丧失变好的动力,变得越来越邋遢。《我叫金三顺》剧照退一步说,长得胖没有影响我的正常工作和社交,实在没有爱情也无所谓(我到现在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碰到过)。但减肥这件事,我每次一想起来,心里就很难受。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瘦的感觉,我幻想过很多次,如果真的变瘦了,走起路来会有多轻盈?但从我这十几年的减肥道路来看,无论我多想减重,应该靠的都是规律生活、健康饮食和合理运动,不该依赖任何减肥产品。我走过那么多弯路,终于承认减肥这件事实际上没有特效药。一味寻求高效快速,只是伤害了自己的身体,还鼓了别人的钱包。《我们这一天》剧照而对我而言,最应该做的其实是先去关注情绪问题,找到除了“吃”以外,其他排解压力的途径,在忙碌里维持平衡的生活方式。就像等待脑CT结果的那个晚上,我在朋友圈里写:与其祝我减肥成功,我更希望自己爱惜身体,拥有健康的心理和生活。 排版:佐伊/ 审核:同同本文为原创内容,版权归「三联生活周刊」所有。欢迎文末分享、点赞、在看三连!转载请联系后台。招聘【新媒体运营】啦!岗位要求:2—3年或以上微信公众号内容运营、小红书内容运营经验,有强烈的想搞点事的愿望,执行能力强。(其他岗位详情请戳链接)